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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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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2月1日，網友“麥子熟了”在網上貼出了20余張照片。畫面上，一棟外形古樸的建筑物，周身被一個地產海報圍著，屋頂上，密密麻麻的鋼鐵腳手架直插而下。
“麥子熟了”給這組照片取了一個標題，叫《這個古建筑要完蛋》，并在帖子正文中寫道：“臨朐華特街路北，一個正在接受全身針灸的古廟，估計很快就完蛋了，拍照留念。”
此帖并非指責山東省臨朐縣拆除“古建筑”的第一篇帖子。《法制日報》記者在搜索中發現，早在2011年11月，網上就出現過多篇相關帖子，稱該縣的另一個“有著600多年歷史的明朝古廟凌晨被強拆”。
在剛剛閉幕的全國兩會上，文物保護問題是代表們的討論熱點。文化部副部長、國家文物局局長勵小捷首次對此前沸沸揚揚的“梁林故居等歷史建筑相繼被‘保護性拆除’”事件作出回應，稱這種做法沒有任何法律依據，也違背了文物保護的基本原則，必須依法處理。
山東臨朐網友反映的“明朝古廟被強拆”是否屬實？此舉是否合法？《法制日報》記者前往臨朐進行了實地調查。
網上發帖
“600年明朝古廟凌晨被強拆”
反映“明朝古廟被強拆”的網帖，集中出現在2011年11月。
在一篇題為《歷史的遺跡就這樣糟蹋了——山東濰坊臨朐縣明代古建筑深夜遭強毀》的帖子中，作者寫道：“2011年10月25日夜凌晨3點半，一群黑社會性質的人駕駛裝載機強行將這座臨朐縣城唯一保留至今的明朝古建筑徹底摧毀！”
帖子中所稱的明朝古建筑，是指位于臨朐縣興隆路與民主路交叉路口東北角的三官廟財神殿。
網帖介紹稱：“該廟始建于明朝嘉靖年間(1530年)，距今有600多年。明萬歷三十三年(1605年)和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曾有兩次重修，廟群規模宏大，建筑華麗，雕塑藝術極高，有三元大帝主殿和財神殿、養生殿等。”
“據濰坊市博物館的文物專家曹元啟、李乃志先生鑒定：三官廟財神殿及其東側的陳氏故居均是標準的明代建筑，具有極其重要的保護價值。由此可見，臨朐三官廟財神殿不是普通文物，而是珍貴文物。”網帖稱。
記者了解到，帖子中所說的“陳氏故居”就是網友“麥子熟了”所拍攝的“針灸古建筑”。在另一篇帖子中，也有網友對此事進行過描述：“2010年11月，財神殿周圍被挖成大坑，殿門被撬鎖，窗欞被砸爛！而陳氏故居在2011年被建筑方砸破房頂，穿入24根鋼管，屋面古瓦毀壞無數，使這座古建筑‘亂箭穿身’!”
文物專家
“被強拆太可惜了”
在臨朐縣城，記者見到了網帖中稱被毀的兩座“古建筑”。“陳氏故居”確如帖子中所描繪的一般“亂箭穿身”，三官廟財神殿則已幾乎完全損毀。
兩座建筑都被包圍在一個名為“全福元中央商務區”的地產項目中。“陳氏故居”就在路邊，而要看財神殿，則要繞過圍墻，進入施工工地。財神殿的廢墟幾乎已處于工地中央，在四周深挖下去的地基對比下，宛如一座孤島。
在唯一未被推倒的一堵墻邊，兩尊神像端坐其中，一塊廢舊的海報從墻邊攔起，成為一堵臨時的墻，頂上有人利用尚未完全倒塌的兩根柱子，撐起了一塊蘭布。除此以外，整個院里子全是散亂的磚塊和交錯的梁柱，相互埋壓。不遠處，剛剛蓋起來的新樓框架成包圍之勢，長臂吊機繁忙作業。
西華軍和妻子王莉君是三官廟財神殿的主人，在臨朐縣見到記者后，他坦陳其中一部分網帖就是他的妻子所發。
西華軍說，這處財神殿是明朝時期建設的三官廟的一部分。三官廟主建筑在上世紀五十年代被拆，僅留下了這處財神殿。1973年，西華軍岳父王桂樹退休后，將原來作為農業銀行宿舍的財神殿買了下來。
1998年，王桂樹去世后，就將房子傳給了女兒。由于財神殿年代久遠，建筑所用的梁木、墻磚很多都爛透了，為此，西華軍每年幾乎都要對屋子進行一些小修補。2006年4月到7月，他還專門請來古建筑維修隊，對屋子進行了一次較大規模的維護。包括重繪梁上圖案、修補屋檐雕塑等，還請人塑了一尊神像。
正是在這一年，現齡48歲的古建筑愛好者章明(化名)結識了西華軍。在西華軍修護完財神殿后，他專門趕來參觀，并在這次參觀中得知西華軍就是古廟的主人。
3年多后，二人因站在“保衛財神殿”的統一戰線上而交情倍增。“那是2010年2月，我領幾個朋友去參觀財神殿，聽到宣傳說這片要拆了。我找到縣博物館的一個副館長反映情況，博物館又以縣文化局的名義找到濰坊市兩個專家前來鑒定。”章明回憶。
此后發生的事情，得到了濰坊市博物館古建筑專家李乃志證實。
“2011年春天，臨朐縣博物館向濰坊市文化局反映，在該縣一塊土地的拆遷中涉及到一個建筑，可能是古建筑，他們拿不準，以正式報告的方式向文化局匯報，申請對財神殿進行文物鑒定，文化局文物科就派了曹元啟、我和另一名王姓專家前去，這其中曹是考古方面的專家，王是考古、文物修復方面專家，我是研究古建筑方面的。”李乃志回憶。
“開玩笑呢，這還成了民居了！”李乃志形象地回憶了當時前去考察的場景，“從門前的幾百塊大磚就看出，這肯定是明朝的建筑。仔細查看以后，各個零件都很齊全，無論從建筑法式、結構還是細節上看，這都至少是明末清初的。”
李乃志認為，這是整個濰坊市少有的古建筑，建造時間和縣志上的記載也能夠一一對應起來。而相隔不遠的“陳氏故居”，李乃志認為應該是清代的廟宇建筑，保護價值低于財神殿，但絕不是普通民房。
“昨天濰坊市文化局領我去看了濰坊的城隍廟和關侯廟，前者是省級文保單位，后者是國家文保單位，但從質量來看，臨朐那個財神殿比這兩個都要好。”對比起來，李乃志連連向記者感嘆：“太可惜了！這是文化部門的疏忽，沒有及早的發現，否則至少也得是省級文保單位。”
李乃志告訴記者，當時考察時，由臨朐縣博物館一名館長和一名副館長陪同。回來后第三天他就寫了一個鑒定意見，3名專家簽名后，由曹元啟拿去蓋文化局的章再交給臨朐縣文化局。
西華軍也從章明口中聽說了這整個過程。他原以為幾位專家將是這個建筑的救星，但2011年10月25日一早，他的所有希望都被一通電話澆滅——有居民到殿里去燒香，卻發現財神殿已成一片廢墟。
縣博物館
“專家是非正式請的，說的不算”
針對以上情況，《法制日報》記者前往臨朐縣相關單位進行了求證。
在全福元中央商務區項目部，開發公司的兩名負責人告訴記者，該建筑的確是被非正常拆除的，但肯定和開發商沒關系。“我們是和政府簽的用地協議，約定的是政府給我們提供具備開發條件的土地。具體的拆遷都是由政府專設的拆遷指揮中心負責。就因為這個廟一直拆不下來，我們的工程不能進行，到現在已經給政府打過5次報告了。”
“‘陳氏故居’也要拆，這兩個肯定都是普通民房，如果是古建筑，為什么政府不把規劃稍微往里一點點，這樣就完全可以不用拆了。”其中一名負責人說。
記者隨后兩次來到臨朐縣“中央商務區拆遷指揮中心”，工作人員均稱負責人不在。在該中心辦公室，多名工作人員正在抽煙閑聊，記者詢問是否有相關負責人能夠接受采訪，但始終無人搭理，其中一名工作人員一直在反復念叨“這年頭假記者太多了”，記者主動出示證件后，他仍一再重復。
在臨朐縣博物館，館長衣同娟接受了記者采訪。她明確表示：“那個不是文物保護單位，也不是明朝的建筑，是仿的，是老百姓后期翻建的，普通民房。”
“為什么里面的橫梁很多都腐爛了，磚瓦也都年代久遠，而且橫梁上還記載了光緒年間的一次修繕？”記者問。
衣同娟稱，里面的磚頭橫梁等，的確用了一部分以前的。“原來那一整片都是廟，早在文革時期都已經沒有了。翻建的東西是夠不上文物保護單位的。”
對于邀請專家前來鑒定一事，衣同娟表示：“當時因為有人來找我們反映，我們拿不準，就請了專家來看，但我們是以私人的關系請的，不是官方的，請他們來看看到底能不能夠上文物保護單位。他們認為，要是不和那個什么相沖突的話，可以保留的就建議保留，只是個建議。口頭的建議，不是官方的正式鑒定。他們也不是鑒定委員會的專家。”
這一說法與李乃志的說法出入較大。但衣同娟也承認，專家考察以后，他們的確給縣里面寫了一個保護建議。“只是個建議，我們又和指揮部、縣政府這邊去……后來我們又經過訪談……它就不是一個文物保護對象。”
“你知道，文物保護單位有一套非常復雜的程序，他必須經過專家委員會鑒定之后才能算的。”衣同娟說。
“那現在這個建筑走到哪個程序了？”記者問。
“我們訪談了老百姓，他們說是翻建的，西華軍也承認是修過幾次。我們就沒有必要走程序了。”衣同娟說。
“你剛說了只有專家鑒定后才能算，你不走這個程序怎么知道它不是文物？而且專家說了要保護，你們為何又不聽？”記者追問。
“因為那是我們非正式請的。”衣同娟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