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焦慮于社會的道德境況,而不鏟除幾成社會生活基準的謊言準則,其實就難言去建立總體的道德,而只能形成若干強迫性的道德荊條。
什么才是道德的?
現在,我不知道什么才是道德的。
11月16日,甘肅正寧縣榆林子鎮一輛幼兒園校車與貨車相撞,20人死亡,44人受傷。這件事使我很快想到近些年不時發生的校車悶死孩子的事件,想到不久前湖南邵陽沉船事件中死去的學生,想到三聚氰胺奶粉,想到幾年前黑龍江沙蘭小學的死亡學生,還有特大災害中如同豆腐渣一樣倒塌的學校,以及十多年前誕生了名言“孩子們,讓領導先走”的克拉瑪依大火……
我想,面對那死亡20人的校車,那定員9人而塞進了64人的幼兒園校車,談論道德不免顯得奢侈。如果說因貧困而失學增加了兒童的痛苦,因父母打工而留守增加了兒童的孤獨,好歹還未傷及孩子的生命。而在校車中悶死、撞死,在上學或者返家的途中被沉于湖中或被山洪沖走,在學校的樓梯上被踩死,在增強營養時被毒奶害死,在校舍倒塌中被壓死,在大火中為了給領導讓路而被燒死,兒童連生命都隨時被奪去。這樣的社會,對兒童來說,有多少道德可言?
讀到的報道中,校車事故中沒有死者的姓名,幼小的生命如同從來不曾降臨這個世界,而積極救援的地方領導,有名有姓的就有將近10人。據說,地方正在安撫家長,我不知怎樣的安撫可以讓喪子之痛平息,又不知怎樣的安撫可以撫平幸存的孩子們身臨死亡的心靈創傷。我還看到了地方教育主管部門義正詞嚴地表示:慶陽市有公立幼兒園40余所,財力有限,其他幼兒園均為社會力量辦學,出事幼兒園是私立幼兒園,事故前已被查出校車超載,但勒令整改無果。呵呵,我們的GDP全球第二,我們的財富可以救完這個救那個,但我們財力有限,不能給孩子提供幼兒園,更不能提供校車,與此同時,我們又能夠在出事之后了無愧怍地申飭“出事幼兒園一意孤行”。這是怎樣的道德意識?
近期以及近幾年,道德事件真是不少。小悅悅被輾軋幾遍,倒在街頭,近20人經過無人救援;老人倒地,幫助扶起者反被誣指為肇事;公務員因為壓力而生焦慮,打罵父母;醫院把新生兒當死嬰丟了;教師在危急時奮不顧身地先行跑掉……社會公德、家庭道德、職業道德,無一不在危機之中。很多人還在反對道德,以防挨了道德大棒的打,還在將道德劃定為純粹的私人空間,并且說,只要不加害于人,就是道德。這也就是說,遇到倒在街頭的小悅悅,只要不上去踹一腳,就符合道德。這是怎樣的道德理論?
公共生活不誠實加劇了非道德
因腐敗受到審判的官員自稱“骨子里愛黨”;還有官員被曝赴外檢察文明期間進入風化場所,下屬辯稱:那并非當地的“天上人間”,“這種檔次,一個縣級干部會去嗎”。當然,我們還見證不少成克杰式的官員,一邊大表其忠黨愛民之心,一邊在花天酒地貪贓無度。這是怎樣的道德示范?在公共生活中,言不由衷幾已成為硬性約束,誰說真話誰倒霉,以至“說真話”變成了一種遙不可及的呼吁。這又是怎樣的道德要求?
奧斯威辛之后,寫詩是可恥的。我想,仿此而言,我們墮入談論道德就顯得可恥的境況,應該是很有年頭了。道德失陷并非“市場經濟”帶來的副作用,而是假話、表態變成公共生活的必備之時就已經發生,而且公共生活中每次不誠實都加劇了社會的非道德程度。謊言是道德的第一敵人,如果誠實無法立足,謊言和表演就成為生活的常態,非道德或者反道德就成了社會的缺省模式。只是這種缺省模式最初還只是作用于特殊的社會生活領域,而不允許擴散到社會的一般生活之中,一般生活里,人們還被要求硬著頭皮去“高尚”。然而,隨著管制的松動,隨著人們對“咬牙高尚”的反抗,奠基于謊言和表演的偽道德就擴散成社會行為中普遍的非道德,道德認知中普遍的反道德也作為“咬牙高尚”的鏡像而出現。
社會似乎正在失去道德判斷,甚至排除了道德存身的空間。這就是為什么在9座車塞進60多個幼兒并且死亡20人后,仍能表演其“及時救人”和“早就勒令整改”;這就是為什么大火中能夠“領導先走”;這就是為什么公共空間到處奔涌著口是心非的話語而無人臉紅。這也就是為什么聯防隊員入室強奸民婦,而媒體會嚴辭討伐在底層中最卑微地生活的人為何可恥地沒有抗爭;這也就是為什么危急中扔下了學生的教師會被樹立為“自由的典范”。
如果只是焦慮于社會的道德境況,而不鏟除幾成社會生活基準的謊言準則,其實就難言去建立總體的道德,而只能形成若干強迫性的道德荊條。法律并非不可以維護道德,但道德最終依賴于心靈。任何一個社會,都不乏人表現出道德修為,但一個社會的總體道德狀況,存在于真實而非虛假的生活之中。因此,“生活在真實中”,而不是生活在謊言的基礎之上;面對內心,而不是虛與委蛇;才有可能改進社會的總體道德狀況。不使真實生活可以成立,而只求人們去遵從某些道德規則,道德真的就只是一些棍棒而已。
劉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