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幾經波折與探索后的中國,終于順應時代的呼喚奏響全面改革開放的序曲。自此,標志改革、創新、突破的音符與歌聲在中華大地不斷跳躍和回響。1992年一首描述鄧小平南巡故事的歌曲:《春天的故事》終于將中國借改革開放綻放出的春天蓓蕾般的燦爛和馨香由衷地唱響,“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一個圈,神話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跡般聚起座座金山。……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寫下詩篇,天地間蕩起滾滾春潮,征途上揚起浩浩風帆”。從此,“春天的故事”便成為中國改革開放時期,歷次重大轉折與突破的“代名詞”而被不斷吟唱和講述。
如今中國改革開放已走過三十年,一首首“效率”之歌,一個個“先富”故事,也被整整吟唱與講述了三十年。雖然當年源自深圳的“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口號,曾讓國人振奮,也讓中國崛起,但它蘊含的“叢林規則”,卻也讓今天的“改革故事”與鄧小平設計的“共同富裕”社會主義改革總目標還有距離。因為在此期間不斷演繹出的“春天故事”,不僅講述著中國迅速崛起并成長為經濟總量位居世界第二的“金磚之國”故事;而且更以其“經濟高速發展的主基調”不斷強化著“中國經濟改革”的特點,以至成為指導中國發展三十年的統領模式。
如果說鄧小平當年開講的“春天故事”是一部描述未來中華百年發展歷程的宏篇巨作的話,那么已經講述的三十年“故事”,則僅僅是中國改革的“開篇”(上篇)之作,其意義多在于終使中國由“革命”轉向“改革”;由“封閉”走向“開放”;由“貧窮”變為“富裕”。“上篇”是重要的,因為沒有“上篇”的良好“開局”就不會有更輝煌的“中篇”和“下篇”等后續改革大作的出臺。但也正因為前三十年是“上篇”,屬于改革“開局”,就難免探索,難免彎路,難免極端,甚至難免因新矛盾的產生而陷入“迷失和困境”。因此,在其“開局”任務——“突破轉型”初步完成之后,就應及時順勢開啟新的篇章。因為好的“開局”只是奠定了進一步發展的基礎,其順利與成功絕非意味著“終局”也一定完美。
所以,為使改革——“春天的故事”繼續響徹中華大地而經久不衰,就須及時賦予改革新的旋律和內容,續寫改革的“中或下篇故事”,即跨越“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改革初始階段,轉變“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改革初級觀念,以追尋公平正義、共同富裕、社會和諧為“改革故事”的新主旨基調,倡導“民生才是根本,和諧才是生命”的新價值理念,繼續開講鄧小平“春天故事”中關于“共同富裕”的新篇章。
中國的“難題”
經三十年改革開放,2010年中國終于一舉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然而,當中國真正冠以“世界經濟老二”頭銜時,似乎引來的“質疑”遠大于“歡呼”。“錢越來越多,貧窮人口也越來越多”、“生活越來越好,怨言也越來越多”、“維穩開支越來越大,社會卻越來越不穩定”……。中國國家統計局局長馬建堂2011年初曾表示,雖然中國經濟總量和經濟實力不斷增加,但是按照聯合國1天1美元收入的貧困標準,大陸還有1.5億貧困人口,依然是一個發展中國家。有順口溜稱:“張家有錢一千萬,九個鄰居窮光蛋;平均起來算一算,家家都有一百萬!”
由此,令人費解的“中國難題”出現:經濟高速發展與嚴重的貧富差距形影相吊,進而“社會不公”也作為“附加難題”與之相生相伴。2007年下半年,亞洲開發銀行發表《亞洲的分配不均》研究報告,在22個納入亞行研究范圍的國家中,中國奪“冠”。從1993到2004年,中國的基尼系數從0.407擴大到接近0.5,成為世界貧富差距最懸殊的國家之一。而“社會不公”則更成為富裕后中國一切社會“癥結”之源。
人們不應忘記,中國改革的初衷:擺脫“貧”實現“富”!但由“貧”到“富”需要一個過程,為此,鄧小平在1985年改革之初即提出“讓一部分人先富”的問題,隨后在各種場合多次反復提及。不過需要指出的是,鄧小平每次提“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總要強調,“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是為了帶動大家一起富裕,共同走富裕之路”。1993年鄧小平針對改革與發展中出現的新問題還指出,“現在看,發展起來以后的問題不比不發展時少”。當年9月,鄧小平與鄧墾談話時更明確警示,收入差距問題“發展下去總有一天會出問題”。可見,中國改革實現由“貧”到“富”是總體戰略目標,而“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僅僅是“共同富裕”總戰略中的“階段性戰術要求”。
冷靜分析“共同富裕”,真正實現的確不易,這不僅對中國,而且對世界,甚至整個人類都是一個“大難題”,一道至今未曾逾越的“坎”。縱觀人類數千年文明史,尤其是階級分化以后的歷史,哪個國家不是首先“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可是,又有哪個國家在實現了“先富”后,又自覺走上“共富”之路?近代以來,資本主義創立的現代市場經濟模式,就是一個能以最高效率實現“先富”的模式,但又因其尊崇的“叢林規則”本質上與“共富”要求相抵牾而相互排斥。對此,馬克思在對資本主義社會及制度進行批評性研究后所憧憬的共產主義遠景,以及新中國建立后,毛澤東等老一輩革命家曾實施的“平均主義原則”都不同程度地流露出對“共富社會”的探索與向往。
鄧小平于改革之初即將“先富”與“共富”問題一并提出,顯示出他對中國改革的整體性思考和期望:由“先富”到“共富”能否由中國探尋出一條現實發展的道路?所以,中國的改革僅從出發時的初衷和根本性質看,就必須走通由“先富”到“共富”的道路,這是中國改革的核心價值與根本追求,將此丟棄也就無從談起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如鄧小平所言“社會主義不是只有少數人富起來,大多數人窮,不是那個樣子。社會主義最大的優越性是共同富裕,這是體現社會主義本質的一個東西。”并就此警告:“如果我們的政策導致兩極分化,我們就失敗了;如果產生了什么新的資產階級,那我們就真是走了邪路了”因此,中國的改革不可能也不應該停留在“先富”的水平和階段,如此便與資本主義無異。
所以,實現“先富”易,達到“共富”難!“先富”易在可借助既有的自由市場機制,通過自由競爭快速實現,而“共富”難則難在“市場”對其“失靈”和“無效”,它不可能借助市場自由競爭體制自由實現,至少在目前的初始階段必須依托執政者和社會管理者創造性努力予以“強力調節”,而且這種“調節”既不能回歸舊時的“計劃體制”,又必須能解決與超越“市場失靈”的缺憾。不言而喻這對當下中國是一個較改革初期時更具挑戰性的“難題”!
重慶的“故事”
中國已面臨“難題”,不“破解”,不僅難以避免,甚至還將蔓延、加劇。
2007年3月又是一個早春時節,胡錦濤參加十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重慶代表團審議,發言間總書記針對重慶發展的新階段提出了“314總體部屬”,即“三大定位”:努力把重慶加快建設成為西部地區的重要增長極、長江上游地區的經濟中心、城鄉統籌發展的直轄市;“一大目標”:在西部地區率先實現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目標;“四大任務”:加大以工促農、以城帶鄉力度,扎實推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切實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加快老工業基地調整改革步伐;著力解決好民生問題,積極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全面加強城市建設,提高城市管理水平。
此后,重慶市委市政府的一系列大膽舉措與創新做法,開始引起海內外的關注,如同三十年前深圳開講“春天的故事”那樣,肯定與否定交織,贊揚與批評相隨,但毋庸置疑的是重慶因此已昂然步入中國新一輪改革的前沿。
或許因為中國的“改革舞臺”已沉寂多時,因此重慶近年來在經濟發展與社會管理方面推出的一系列做法,無不技驚四座、風生水起,引得輿論界、理論界等頻頻議論。這說明不管重慶治理是否已成“模式”,也不管其是否已有“經驗”可總結,均不可否認重慶正在進行的探索是值得研究和探討的。而研究與探討重慶正在開講的“故事”,必須聯系中國改革的“難題”,這是“故事”發生的背景或因緣。
重慶故事的樂章是:
經濟增長:GDP增速連續兩年居全國第三,2010年達17.1%居全國第二,西部第一;人均GDP超4000美元,達全國平均水平;地方財政收入5年翻兩番,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利潤增長了2.8倍。
民生導向:全市財政一般預算收入50%以上用于民生,75%用于基層和區縣;建立“雙軌制”住房保障制度,率先啟動公租房建設,計劃3年建設4000萬平方米;“大下訪”,兩年內20多萬干部下基層,投入90億元解決了信訪20萬件,其中90%是積案,600多萬群眾直接受益。
改革創新:建立七大交易所,聯合產權、農村土地、農畜產品、金融資產、航運、藥品、股份轉讓等,推動要素流動。率先啟動戶籍制度改革。
弘揚正氣:“唱讀講傳”、“打黑除惡”、“大下訪”、“三項制度”、“三進三同”、“結窮親”等。
研究重慶,必須首先關注重慶突然崛起、脫穎而出的背景與時點:2008年!一是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并對中國經濟尤其是“沿海外向型模式”形成劇烈沖擊;二是改革開放已達三十年整,中國社會陷于“矛盾多發期”狀況已引起社會廣泛關注,呼吁啟動新改革以推進“社會轉型”,為解決矛盾創造條件;三是繼東部沿海大發展后,中央開始以統籌視野將目光投向“中西部地區”,期待新的崛起。“重慶故事”由此而生。
研究重慶,必須從其最亮眼處:“民生”入手!為什么重慶要把“寶都壓在民生上”?分析中國改革三十年,各類經濟社會矛盾多匯聚于“分配不公”而導致的“兩極分化”。為此,今天解決社會出現的諸多復雜而尖銳的矛盾,必須從“源頭”抓起,這就是聚焦“民生”的由來。直觀看,提出“民生”是為解決當下“矛盾”而采取的應急之策,但從開啟中國改革“新篇”角度看,則是由“先富”向“共富”邁進的關鍵步驟,即以人為本——民生是根本!因為,以“共富”要求解決“民生”與“幫困”要求解決“民生”全然不同,在此“民生”是一個大的社會發展戰略,包含著“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四位一體”綜合要求。目前引發最大爭議的“唱讀講傳”、“打黑除惡”、“三進三同”等如不與“民生”大戰略結合思考就很難看清重慶的真實“意圖”。所以,重慶將中央“發展是第一要務”,現實地演繹為“民生導向之路”,不能不說是一次創造性發揮、發展與突破。因為,無民生改善難有改革突破;無改革突破難有科學發展;無科學發展難有社會和諧;無社會和諧難有“共富”;無“共富”則沒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及共產黨執政地位的鞏固。所以“民生導向之路”抓住了當下中國“難題”的源頭與癥結。
“深圳故事”推崇“效益”,強調“先將蛋糕做大”,設想與初衷無可非議。但結果卻事與愿違,“蛋糕”做大了,“兩極分化”也形成了,強勢利益集團會自覺自愿以“公平原則”將已到手的利益再調整與再分配嗎?結果“蛋糕”雖做大,“共富”之路卻被堵。今天“重慶故事”推崇“民生”,強調“蛋糕還未足夠做大,就應考慮怎樣分這塊蛋糕”。為此“做蛋糕”時就同步設計“分蛋糕”原則與模式,由此一系列新的社會調整與改革措施開始圍繞“民生”漸趨展開、推進。這樣便有了“重慶故事”中的各個動人“情節”——公租房、交易所、放戶籍、唱紅打黑、大下訪……
“蛋糕”分配向“民生”傾斜談何容易,在“兩極分化”狀況下,首先“民生”在中國既有改革定勢中,已處“弱勢”;其次解決“民生”,實施“利益再調整”必定觸動既得利益者的“權益”;再次由單純“效率”轉向“民生”為重,至少在起步階段,社會、政府“有形之手”必定強于市場“無形之手”;等等。這些特點與二十多年前“深圳故事”開講時多少有些相似,但難度更大。
重慶將“民生”由“扶貧幫困”推進至“共富戰略”,大膽提出以“民生導向之路”,真正切準了破解中國“難題”的脈絡!
重慶的“懸念”
重慶的故事剛尚在“破題”,如何“解讀”?結果怎樣?充滿“懸念”!
今天對重慶的關注,多集中于具有“傳奇色彩”的操作層面,各種非議也由此而生。“唱紅”被質疑為向“左”走,是逆時代潮流而動;“打黑”被指責為“黑打”,是以人治代替了法治;即使是傾力為“民生”,也被視為“政治秀”等等。不同的看法一直爭持不下。
“重慶故事”有爭議并不奇怪,甚至很正常,回顧中國改革開放之路,每一次重大社會轉折、改革突破無不充滿爭議,改革之路幾乎就是一條“爭議之路”。改革至今,曾有過三次大的理論爭議,而每一次爭議最終都以舊時代的終結和新時代的開啟為結局。
1978年,“真理標準”討論,拉開第一次思想解放序幕,破除“個人崇拜”,終結“兩個凡是”,以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而結束,黨的工作重心轉向經濟和改革;1992年,姓“社”姓“資”爭論,鄧小平南巡講話一錘定音,走出“計劃體制崇拜”,借助第二次思想解放,中國全面走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1997年,“公與私”討論,突破“公有制崇拜”,第三次思想解放,最終迎來民營企業大發展。可見,從歷史發展進程看,每一次爭論結果都對中國改革進程起到助推作用。
所以,今天圍繞“重慶故事”展開激烈爭論本身就已說明,“重慶故事”是值得研究與探討的,其最值得討論的問題在于:重慶是否真正在探索破解中國科學發展面臨的一系列新“難題”?如果“重慶故事”與中國發展“難題”正相對應,那么這場爭論與上述改革中的前“三次爭論”具有同樣意義:驅動中國新一輪改革——走向“共富”。然而,就目前的爭論看,似乎針對重慶操作層面的爭議遠遠大于對重慶“核心價值”的研究。
因此,對剛剛講述才三年的“重慶故事”目前還難下結論,但對未來發展的一系列“懸念”則已開始進入世人的眼簾:
以民生為主導、以重塑社會精神為核心的舉措,是否真正在破解中國改革與發展的現實“難題”?
“唱讀講傳”“三進三同”等傳統宣傳教育手段的回歸,究竟是時代的倒退,還是對傳統的繼承發展,最終能否超越當下“左”的認同及“右”的指責?
“重慶故事”主講人(市委、市政府)借“有形之手”目前展露出的強勢治理作風,能否漸漸“隱身”,逐步向無形的“制度管理”過渡?
今天,在中國模式的爭議中,重慶以民生為主導、以重塑社會精神為核心的建設,究竟能不能沖破“左”或“右”的束縛或指責?究竟會不會取得中國再次解放基礎上的更深層次的改革?什么時候、什么條件下實現“共富”,重慶能否為全國走向“共富”提供經驗?和三十年發展的深圳相比,僅僅三年轉折的重慶還需要實踐檢驗。
解決發展的難題決定“發展的路徑”。三十年改革的既有發展路徑已被東部沿海地區走到了極至,原發展路徑三十年后已步入“困境”,其表現為:經濟滯脹、兩極分化、環境污染、民生低迷等等。東部沿海地區發展的經驗與教訓,告誡西部不能重蹈覆轍,必須另辟蹊徑,選擇新的發展路徑,以跨越式膽略與姿態,突破“改革危局”,超越“既定模式”,創新“統籌路徑”!
重慶開講的中國春天故事,還需要考慮的是,今天中國解決難題所面對的是必須在現行體制框架內尋求破解中國科學發展的難題;同時,要尋求的是執政黨傳統政治的優勢;還有,就是要立足中國新一輪科學發展尤其是西部崛起的路徑探索與啟示。有意思的是,中國改革的“先富”開篇起始于沿海,中國改革的“共富”續篇接捧西部,中國“共富”的“春天故事”是否就此全面唱響,中國“共富”之路是否就從西部重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