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尾珍貴的中華鱘在養殖基地意外死亡,當地在建工地被指稱為直接“肇事”方。然而,在質疑聲中,一次次批示、約談和通知,甚至趕赴湖北荊州的工作專班,沒能救得了36條珍貴的子一代中華鱘的命。
7月25日上午,湖北省紀委書記、省監委主任王立山做客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圍繞“拿出實招硬招堅決整治形式主義官僚主義”主題接受采訪時,披露了中華鱘子一代大量死亡問題,查處了15名不作為、亂作為的領導干部,其中廳級干部2人、縣處級干部7人。
大部分中華鱘子一代棲身荊州
中華鱘貴為中國長江特有珍稀物種、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被稱為“國寶”,有著“水中大熊貓”的美譽,2017年,第七屆世界軍運會吉祥物原型確定為中華鱘。然而,因為生存環境的不斷破壞,中華鱘正面臨著滅絕風險。近兩年,在長江流域發現的野生中華鱘,只有二十余尾,并且其自然繁殖已經開始出現年際不連續。于是,野生中華鱘通過人工繁育的親生子——中華鱘子一代,成了中華鱘物種保護的“一線生機”。
子一代中華鱘是人工條件下,野生中華鱘被取卵、受精、孵化得到的個體。它們被飼養十多年后終于長大、性成熟,在人工環境下產卵、受精、孵化得到中華鱘被稱為子二代。 一般而言,子一代中華鱘比子二代的“體質”更好,遺傳多樣性更豐富。
原農業部(現農業農村部)《中華鱘拯救行動計劃(2015—2030年)》明確要求,充分利用子一代中華鱘等的性成熟個體,進行人工繁殖,擴大增殖放流的規模。
性成熟的中華鱘才被稱為親本或親魚。全國僅余不足1000尾人工飼養著的子一代中華鱘親魚,其中近60%、567尾“棲身”于湖北省荊州市紀南生態文化旅游區內的湖北恒升實業有限公司郢北場區的中華鱘養殖基地內。
這567尾中華鱘被農業部長江流域漁政監督管理辦公室2017年下發的相關文件明確表述為“極其珍貴”,“占現有人工保存子一代親本個體總量的一半以上,對完成中央要求以中華鱘為代表的長江珍稀特有物種保護具有極端重要的意義。”
然而,2017年9月20日至2018年10月20日,湖北荊州市紀南生態文化旅游區在開建羋月橋等項目時,工地附近的湖北恒升實業有限公司中華鱘養殖基地36尾子一代中華鱘親魚死亡。
面對曝光和調查,工地施工照舊
其中,2017年9月20日,一天之內,兩尾中華鱘子一代死亡。湖北恒升實業有限公司員工工作日志上的統計顯示,此后的一年時間里,共有36尾子一代的中華鱘陸續死亡。來自該公司的統計數據顯示,此前五年子一代死亡總數只有7尾。該公司將子一代死亡原因直指附近的施工項目——羋月橋。
公開信息顯示,2014年6月,原荊州海子湖生態文化旅游區更名成為荊州文旅區后,當地加快旅游開發建設步伐,包括“鳳凰大道”、“羋月橋”、“廟湖環境整治”等一批項目陸續上馬開工,這些都是當地的重要市政工程。
湖北恒升實業有限公司訴稱,2017年上半年羋月橋開始施工打樁,中華鱘養殖基地近一半的土地被“征遷”。羋月橋工地與已經拆遷過半的湖北恒升實業有限公司中華鱘養殖基地的最大養殖池距離不足5米,僅一墻之隔。
湖北省水產局組織的專家組對死亡的子一代中華鱘死因作出鑒定,稱與施工造成的震動、噪聲、水源變化等有直接關系。湖北省水產局漁政處相關負責人公開表示,中華鱘很敏感,或者說膽小,有大的震動、噪聲,它會亂竄,會撞到墻,或擦傷、內傷,可能造成感染、死亡。
事實上,在子一代中華鱘出現死亡之后,圍繞著中華鱘保護所做的努力就沒有停止過,早在2017年11月,原農業部長江流域漁政監督管理辦公室就曾向當時的湖北省農業廳去函,措辭嚴厲、態度明確:恒升公司的567條親本極其珍貴,對完成中央要求以中華鱘為代表的長江珍稀特有物種保護具有極端重要意義,要確保現有人工保存群體安全。原湖北省農業廳在收到長江辦的上述文件后,組織工作專班赴現場實地調查,并組織各方磋商,甚至約談荊州市文旅區相關負責人。
2018年6月1日,當時的湖北省農業廳負責人到荊州市主持召開協調會,傳達省政府領導批示意見,督請荊州市政府協調處理。但協調會過去3個月,仍未取得實質進展,并再次發生中華鱘陸續死亡現象。2018年9月11日,湖北省水產局致函荊州市政府,要求荊州市文旅區迅速暫停施工。對此,荊州市文旅區也明確表態,保護中華鱘的手段之一就是停工,而他們一直宣稱停工的工程卻被媒體和企業曝光一直在施工。
2018年12月,農業部長江辦就中華鱘人工保種群體保護問題,約談了湖北省荊州市政府,湖北省農業農村廳參加約談。
當年12月10日,荊州市召開市委常委會會議。會議指出,市紀委監委要全面調查,既要查其中是否存在利益鏈條,又要查不作為、亂作為的人和事,做到一查到底、嚴肅問責。
規劃之初就“忘了”中華鱘
綜合整起事件,導火索是政府與企業的一場征遷糾紛。2014年6月,原荊州海子湖生態文化旅游區更名成為荊州文旅區后,當地加快旅游開發建設步伐,包括“鳳凰大道”“羋月橋”“廟湖環境整治”等一批項目陸續上馬開工。
國內鱘魚保護專家認為,項目從規劃之初就“遺忘”了這批中華鱘。政府在征遷方案中把恒升公司當成了普通的養殖企業來規劃安置,沒有考慮到這批中華鱘搬遷保護的費用,結果出現了嚴重分歧:政府少數官員質疑這批中華鱘及其價值,而企業又以之為“談判籌碼”。
專家們認為,征遷糾紛導致這批中華鱘保護一拖再拖,以至于長期未能拿出可行的解決方案,延誤其搬遷保護工作。而專家組現場考察評估的結果非常明確,恒升公司的環境已經不具備馴養這批中華鱘的條件,僵持下去這些中華鱘“只有死路一條”。
業內專家曾建議,雙方擱置糾紛,地方政府須盡快啟動保護這批子一代中華鱘的具體事宜;恒升公司應盡快降低養殖密度,幫助這批子一代中華鱘修復傷病。此外,還應立即啟動異地馴養工作,盡快形成長遠保護方案。目前,相關保護工作已經啟動。
然而,此次事件直接暴露出一些核心問題,首先,民營公司馴養的中華鱘子一代,作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產權歸屬如何界定?實際上,征遷賠償金額無法達成一致的根本原因是:恒升公司要求賠償范圍包含中華鱘。
據了解,企業認為,子一代馴養的費用完全由企業負擔,中華鱘沒有放開商業利用,企業是依靠飼養其他經濟魚類的收入來填補。而荊州文旅區則認為中華鱘屬于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屬于國家資源,不該是企業私有財產,因此賠償不能包含中華鱘以及對中華鱘進行遷地保護的費用。
此外,此次涉及的中華鱘子一代的保護主體、以及未來保護工作的主體、資金來源等等,目前都依然未能有清晰明確的定論。
業內專家認為,此次中華鱘死亡事件以及留下的爭議,暴露出我國水生珍稀物種保護機制存在責權利不明確的問題,法律和行政邊界亟待厘清:須進一步明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產權歸屬的界定原則,是誰馴養誰擁有,還是統一歸屬國家;須進一步明確水生珍稀物種保護責任主體,明確政府與企業之間的責權利關系和邊界。此次的中華鱘死亡事件已經暫時告一段落,無論是否還有遺留爭議,都希望未來地方有關部門能真正杜絕不作為、亂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