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畫竽:西安建筑科技大學建筑學院風景園林13級本科生
1995年我出生于山東省德州市齊河縣晏城鎮的一個鄰水的村子。晏城鎮歷史上曾為晏嬰采邑之地,故得名“晏”。家鄉坐落于華北平原,古代四瀆之一的濟水之陽,兩面臨水,向水而生。對于幼年的我來說,家鄉是美味可口的李子樹,是穿過村子的清澈溪水,是悶熱夏天里的蟬鳴。如今在我的記憶里,長大成人的過程中我所經歷的最頻繁的事情就是搬家和轉學,從村子搬到鄉鎮,從鄉鎮搬到小城,再從小城搬到大城市,幾經周折。
童年:在華北平原的鄉村自由成長
一歲多到上完幼兒園的這段最美好的幼兒時光,我是在老家被爺爺奶奶照顧著成長的。村子是沿河而建的,由于千百年間河水的沖刷,村子的土壤已經成了沙壤土。為了防風固沙,祖祖輩輩種下了成片的林地。尤其是在夏天和冬天,林蔭下的河道成了我們小娃子的天堂。酷暑時節,村子的大人就拿著板凳、蒲扇坐在樹下,悠閑地看著小孩子們光著屁股在河灘地上嬉戲。
老家村子里的建筑非常講究。“人”字起脊的雙坡屋頂,房屋也多沿襲了舊制,院落講究四合院。在院子的東南或者西南方開放過道和大門,大門對面設影壁墻,影墻多用磚砌成,中間用土坯堆疊,抹一層石灰,上面畫上蟲呀鳥呀,墻頂上還要貼上順水的檐子。正房是北房,有三個開間,迎著大門的那間是客廳,用以吃飯或者待客。東西方的廂房用作廚房或者儲藏。爺爺家的院子里,有著一棵幾十年樹齡的無花果樹,到了結果的季節,幼時的我每天早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采摘今天熟了的果子,開心得不得了。
那個時候我們的村子在周圍的村落中屬于比較富足的,商業也比較發達。村民們最熱衷的事情就是隔三差五的“趕集”活動。“趕集”就是每周固定的一天,小商小販帶著形形色色的貨物匯集于我們村的中心街道,連周邊的村落居民也會來這里選購平時的生活用品。爺爺種了一畝西瓜,每逢趕集,天剛微微亮,爺爺奶奶都會早早出家門來到瓜田,挑上一小車熟好了的西瓜,再把我放在三輪車上,推到集市上叫賣。家鄉的村民都十分樸實,基本上都是一口價。爺爺賣西瓜得了一點錢就會給我買隔壁攤子上的小人書,我就一邊看書一邊在集市上逛游。
每當過年的時候,我們家里都要進行祭祀活動,做一桌子的美味獻給祖先,同時去祖墳前虔誠跪拜,以祈求老祖宗護佑。雖然家廟已經破舊得只剩下一個清式的垂花門,但是三塊村碑保存得完完整整。最大的村碑上有一副對聯,上聯“祖功長流承百代”,下聯“先型宛在奉千秋”,橫批為“木本水源”。在我小時候,爺爺經常給我講家族變遷史。洪武年間,朱元璋下令鼓勵農民耕種,可以免除徭役賦稅并且收入歸己。祖先陳聚從山東高密遷到這里,因為當年附近有一個寺廟名為辛豐寺,于是把村名改為了辛豐店。萬歷年間,奸臣當道民不聊生,又有村民陳三清搶劫皇糧救濟災民……爺爺小時候就讓我背誦家訓,“從來木有本而水有源,木之深者枝必茂,源之近者流必長,自然之理也,而其于人也亦也……”正如同水有源頭、樹有根基一樣,正是因為祖祖輩輩的辛勤奮斗和歷代傳承,才有了如今和諧安樂的家鄉。于我的家族而言,興旺不僅僅表現于當代的生活富足,更體現在不忘祖先和不忘本心上。
小時候的我,雖然沒有城里女孩子應該有的漂亮裙子和洋娃娃,但是收獲了和小伙伴們在田園玩耍嬉戲的樂趣。我在春天里種小果樹,夏天里捕蟬,秋天里摘果,冬天里在結了冰的河面上小心翼翼地行走。我在這片土地自由自在、沒有任何束縛地成長。
少年:輾轉于搬家,從村到鎮再到城
隨著我年齡的增長,到了該讀小學的年齡了,爸爸媽媽為了我的學習進行了工作調動,單位給我家分配了家屬院,我跟著爸媽來到了鎮上去讀小學。小鎮的名字叫做“務頭”,名字的由來非常有趣。相傳東漢光武帝劉秀初興時,為王莽所敗,逃到這兒的時候突然起霧,因而躲過一劫。劉秀光復后賜名“霧頭”,后來簡化為務頭。
小鎮和農村有著不同的光景。我家住在機關家屬院里,家家戶戶都有一個附帶小院子的平房,有一條小溪穿過家屬院。周圍的鄰居都是同事,傍晚時分家家戶戶拿著小板凳坐到小溪邊的坡地上,談天說地,聽取蛙叫。我和小朋友們寫完作業后,就在小溪里淌水玩耍,累了就躺在草地上。因為家長的工作比較忙,我們幾個小學生都是騎著自行車去四五公里外的學校,途中要穿越一個村子和一片玉米田。現在想來,當時的人們真的非常淳樸和友好,我們兩三個八九歲的孩子一直沒有遭遇到如今經常被曝光的意外傷害。
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媽媽因為工作調動到縣城,于是家里在城里買了房,就從小鎮上搬家到了縣城,我在06年的時候第一次住上了樓房。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感受到了城里生活的公共資源集中,驚詫于公園、大型的購物市場、比我的小學大好幾十倍的中學等等都集中在縣城里。同時,我也產生了疑問,當年的我不懂為什么我搬到這兒來了幾個月還不認識一個鄰居。后來我逐漸習慣了小城里高效、快速的生活方式,但是心里卻空蕩蕩的,大概是如今的生活缺乏了當年在鄉村的人與人的交流與關聯的原因吧。
在我中考的前夕,家里考慮到我的高中教育,我們又搬遷到了省會濟南市區,同時也把一直不愿意搬出農村的爺爺奶奶勸到了城市。在濟南的這三年,我見證了這座城市的飛速發展,同時也見證了它從“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到“四面修路三面堵,一城霧霾半城土”的發展。我想,濟南就是一個開口的布袋,吹進的是清風,它就是溫柔鄉,掃進的是霧霾塵土,它就是破舊的簸箕。
尾聲:悠悠天宇曠,切切故鄉情
如今的我,已然是西安建筑科技大學風景園林系的一名大四學生了。離家千里的我,開始變得格外懷念故鄉那片土地。在失眠的夜里,我常常佇立在宿舍陽臺上,望向東方——故鄉的方向,便心滿意足。
濟水之陽的平原上,我生于斯,長于斯。我時常回想起,幼年的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的將來能夠改頭換面,把農業戶口變為非農業戶口,成為鄉親們口里羨慕的“城里人”。長大后的我才明白,我深愛著我的家鄉,愿把自己學到的知識回饋這片土地。同時,鄉村絕不會因為城市的繁榮而消失,因為鄉村具有城市不可替代的功能,無論從情感還是物質而言。
我目睹了家鄉物質上變得繁榮富足,也目睹了家鄉肆意被掠奪的生態資源。大約已經十年了,曾經老家小村子里的泉水已經干涸,曾經童年小鎮上的一片小樹林變成了城市的垃圾回收站。我無數次想過同一個論題,就經濟發展而論,我的家鄉變得更加富足了,然而這里住著的人們真的滿足嗎?難道經濟發展的前提一定是犧牲環境嗎?在我國現代化發展的歷程中,我的家鄉一定要作為被犧牲品嗎?直到有一天,我在老家舊屋的門前枯樹上,看到了冒出來的三兩顆新芽,瞬時感覺到了希望。就像新的生命是在老樹的養分下生活著,我也在尋根,探尋那片大地流淌著的我家族的血和汗,同時我更應該做的就是給我摯愛的這片土地注入新的生機。
結束語還是引用我在去年暑期歸鄉旅行后的感悟吧。我認為,中國人的根在鄉村,不僅在現實意義的鄉村,更在精神和文化意義的鄉村。無根的漂泊是苦的。如果你經歷過世間的榮華與滄桑之后,還能在凄愴滿懷的回望里,看到炊煙裊裊,看到村頭古槐婆娑,看到母親的皺紋水波一樣蕩漾,你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致謝
在本人寫作的過程中,北京大學李迪華老師、西安建筑科技大學劉暉老師給予了我大力的指導和幫助,兩位指導老師治學嚴謹、學識淵博、為人誠懇,我從兩位老師身上學到了很多自己平時沒有接觸過的知識和學習方法。在此,我要對兩位老師表示崇高的敬意和誠摯的謝意!同時,我要特別感謝給我踏上尋祖之路和重返故鄉機會的安博沃易森旅行,是這次活動幫助我實現了結合我的專業知識來重新感知家鄉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