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開的統計數據顯示,深圳在2015年有常住人口1137.87萬,其中戶籍人口354.99萬。深圳也是中國一線城市之一,從城區人口數量的排名,依次為北上廣深,深圳常住人口位列全國第四名,恰好與一線城市的排名一致。
然而深圳的常住人口統計數據可能并不可靠。今年3月21日開始,深圳市開展新一輪的“禁摩限電”整治,在4月5日的新聞通氣會上,深圳交警總結到,交通亂象不治理,將會影響居住生活在深圳的2000萬居民的舒適、安全出行。這里提到的深圳居民人數高達2000萬人,遠遠超過深圳公布的常住人口數據。11月10日的《南方都市報》報道,截至2015年,深圳實際管理人口已突破2000萬。
就業人口與常住人口的比值不合理
2015年,深圳有1137.87萬常住人口,其中15-64歲人口為946.99萬人(2015年1%人口抽樣調查),共有906.14萬就業人員,就業人員占常住人口的79.6%,占勞動年齡人口的95.7%。勞動年齡人口幾乎全都是從業人員,這似乎不太可能,深圳的就業人口規模與常住人口明顯不相稱。
《深圳統計年鑒2015》中居民家庭生活基本情況顯示,2014年戶均人口2.2人,其中只有1.4人是就業人員。按此計算,深圳現有的常住人口對應著724萬就業人員(戶均人口統計口徑在2014年進行調整,如果按2013年口徑計算,只有599萬),而906.14萬就業人員對應的是1424萬常住人口(按2013年口徑計算,是1721萬)。
看一下上海的情況,2014年,上海有2425萬常住人口,就業人員為1365.63萬,按每就業人員負擔1.83個人數計算,現有常住人口對應的就業人員為1325.1萬,現有就業人員對應的常住人口為2499萬人,數字基本吻合。由此可見,深圳的就業人員和常住人口數值明顯異常,要么就業人員高估,要么常住人口被低估。
社保繳納人數與就業人數比重不合理
為此,我們來看一下參加社保與繳費人數,《2015年度深圳市社會保險信息披露通告》顯示,2015年深圳參加基本養老保險954.34萬人,其中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在職職工928.08萬人、離退休職工25.55萬人、城鎮居民基本養老保險0.71萬人。參加基本醫療保險有1177.18萬人,其中,城鎮職工醫療保險1011.65萬人、城鎮居民基本醫療保險165.53萬人。
正常的講,參加城鎮職工基本養老的在職職工都是勞動年齡人口,社保涉及到的五險繳費,盡管深圳的費率和繳費基數下限很低,但無論是個人還是單位,數額都不是小數,僅養老一項,每年個人與單位還是需要繳納6000余元(2015年)。
因此,無論是上海北京這樣的熱門城市,還是黑龍江、吉林這樣的衰落地區,都在盡力在擴大社保(主要是指高繳費水平的城鎮職工社保)的覆蓋面,盡管輔以強制繳費、與市民福利和權利掛鉤等手段,但總是很難達到100%的覆蓋。
但從數據上看,深圳達到了。深圳參加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的在職職工比就業人員還要多出22萬人,覆蓋率為102%,而參加城鎮職工基本醫療保險1039.12萬人,扣除25.55萬退休職工,也比就業人員要多107萬,覆蓋率為112%。即使考慮參保人員比繳費人數一般要多的實踐,只考慮繳費人數,深圳城鎮職工基本養老在職繳費也高達815.32萬人,是就業人員的90%。
此外,深圳城鎮基本醫療保險共有1177.18萬人繳費,其中城鎮職工基本醫療保險1011.65萬人、城鎮居民基本醫療保險165.53萬人,兩項醫保的參保人數是深圳常住人口的103%。雖然這個數據并非不可能(有人同時參加了兩種醫保,有人參加了深圳的醫保但不在深圳居住等),但考慮到前者每年的繳費規模最低也要2360元(戶籍為1570元),后者每年平均繳費637元,重復繳費或繳費而不在本地居住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同樣來看一下上海的情況。因為公布數據的原因,以2014年的上海為例,上海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繳費人數為1005萬,其中企業職工943.3萬,除此以外還有452.4的退休職工,參保在職職工占就業人員的73.6%。上海職工基本醫療保險為1354萬人(其中離退休407.09萬人),再加上城鎮居民基本醫保257.66萬人和新型農村合作醫療98.74萬人,上海的基本醫療覆蓋了1710.4萬人,占同年常住人口的71%。
也就是說,不管是職工基本養老繳費人數占就業人員比重,還是基本醫保參保人占常住人口的比重,上海都在70%左右,而深圳兩者都在90%以上。
社保繳費對職工來說,更多是一個負擔,大多數個人與企業都希望逃避掉繳費義務,繳費的覆蓋面擴張依賴于政府的行政能力。深圳是一個小政府大社會的結構,限于人員編制和政府對微觀事務干預較少的傳統,深圳很難達到像上海這樣的高的社保覆蓋率。這意味著深圳100%以上的職工基本養老的參保率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考慮到深圳的就業人員統計還可能存在漏計的現象,我們也可以從社保參保率來估算深圳的常住人口和就業人員。如果按上海職工基本養老73.6%的參保率計算,深圳928.08萬在職參保職工對應1260萬的就業人員,只比上海少105萬人。考慮到兩地退休職工的差異,深圳人口應該接近2000萬人。
如果按上海的基本醫保參保率來推算,深圳城鎮兩項基本醫療保險的1177.18萬人對應著1658萬常住人口,考慮到深圳的參保率可能不及上海,深圳的常住人口應該要明顯高于1658萬人。
深圳的人均GDP之謎
從人均GDP來看,人均GDP可以用當地GDP除以常住人口數得出,北京、上海、廣州三地的人均GDP與前述計算公式所得結果基本一致。而深圳統計年鑒公布的人均GDP明顯異常,最近五年公布數字比當地GDP除以常住人口數的數字高于22%。
不僅如此,深圳的人均GDP數字也高于北京、上海兩個城市,也是四個一線城市及天津、重慶、南京、杭州、武漢、成都等明星二線城市里最高的。2015年,深圳的人均GDP高達15.8萬元,而上海僅有10.3萬元,深圳比上海高出52.4%,即使按照當地GDP除以常住人口得出的人均GDP,深圳也比上海要高25%。
人均GDP取決于兩個因素:勞動生產率與人均資本存量,同時因為常住人口中并非所有人都是勞動力,人口結構也影響人均GDP。武漢、天津等城市長期勞動生產率要低于上海,但人均GDP與上海持平或略高,其關鍵因素就是津漢的投資比重遠高于上海。從支出法GDP的構成來看,武漢最近五年的資本形成總額占支出法GDP的比重持續維持在66%,直到2015年才降低到54%,而天津就更夸張了,資本形成總額占支出法GDP的比重連續多年保持在75%以上。上海這一數值在最近五年在40%以下。
但深圳的GDP并不靠投資拉動,2010年以來,深圳的資產形成總額占GDP的比重持續在29%-31%的水平,比上海低10%。因此深圳的人均GDP比北京上海高只能從勞動生產率以及人口結構上找原因。
但深圳建區晚,生產組織效率、勞動力教育水平等都要弱于上海北京這樣的城市。按工業全行業計算工業增加值與工業行業就業人員的比值,2014年上海工業行業全員勞動生產率為19.9萬元,深圳為16.1萬元,深圳是上海的81%。再具體到規模以上工業企業,2013年上海的勞動生產率為26.7萬元,深圳是17.6萬元,只有上海的66%。這意味著其它條件相同,深圳的人均GDP要比上海少20%到33%,但深圳反而要比上海高出50%。
那么原因只能從人口結構上找。深圳是一個年輕的城市,根據六普數據,全市0-14歲占9.84%,15-64歲占比88.40%;65歲及以上占1.76%,最新的2015年1%人口抽樣數據中,0-14歲占13.40%,15-64歲占比83.23%,65歲及以上占比3.37%。
而上海相對老齡化,六普數據中,0-14歲占8.6%,15~64歲占比81.3%;65歲及以上占比10.1%。上海沒有公布2015年的1%人口抽樣數據,但上海的人口老齡化非常嚴重,2014年上海參加城鎮養老保險的離退休職工已經超過450萬人,是常住人口的18.6%,是戶籍人口的31.4%。
上海人口老化,就業人口占比低于深圳,會抑制人均GDP,但上海勞動力的生產率要高于深圳,深圳年輕的人口結構是否能支撐超過50%的人均GDP優勢?恐怕很困難。更大的可能性是深圳人口被嚴重低估,而GDP統計相對可靠,從而讓人均GDP被高估。
小學招生數
深圳是一個年輕的城市,因此統計數據上,人均小學招生數會超過上海北京。同時我們也要看到北京上海歷來在控制城市人口規模上最為嚴格,限制外來人口子女在本地入學的態度也最堅決。數據上看,在2010年,深圳的小學招生數總量就超過北京。
但上海略有不同,2013年之前,上海對外來人口子女在滬入學的態度相對開明,在時任市委書記的倡導下,上海在2008年啟動了三年計劃,要求三年計劃后保證100%的隨遷子女可以在滬就讀義務教育。上海的小學招生數也從2005年歷史低谷10.46萬人升至2013年的18.1萬的峰值,新增的招生數基本上都是非戶籍兒童(對應的兒童出生年,上海戶籍人口出生10.08萬人)。自2014年起,上海收緊外來人口子女就讀義務教育的政策,小學招生數開始下降,分別降為2014年的16.34萬人和2015年的15.58萬人(對應年份出生的兒童為10.02萬),而這兩年深圳分別招收小學生為16.25萬和17.21萬人,超過上海。
相對來說,深圳廣州對非戶籍人口的限制比京滬要少,我們以2013年的時點(上海限制最少、招生數最多的年份)計算,上海招生18.10萬人,深圳招生14.71萬人,深圳小學招生數是上海的81.3%。即使考慮到上海對外來人口子女入學的限制要高于深圳,深圳的小學招生數對應的常住人口也要超過公布的常住人口。
其它經濟社會數據的佐證
一個人在城市里就業生活,要有衣食住行,用水用電、乘坐汽車、產生垃圾,雖然各地氣候、生活方式上存在差異,人均用量有別,但量級上也可以佐證人口規模。
第一,居民用電量,2010年上海用電168.95億千瓦時,深圳用電76.65億千瓦時,深圳是上海的45%。到2014年上海用電173.89億千瓦時,深圳用電120.37億千瓦時,深圳是上海的69%。
第二,生活用水量,2014年時,上海用水10.02億立方米,深圳用水9.53億立方米,深圳是上海的95%(2013年的比值是89%)。
第三,垃圾產生量(清運量),2014年上海清運垃圾742.65萬噸,深圳為541萬噸,深圳是上海的73%。
第四,公交客運總量,2014年上海運送26.65億人次,深圳為22.6億人次;軌道交通客運總量上海運送28.3億人次,深圳為10.3億人次;兩者合計,深圳是上海的59.9%。
同時我們還要考慮到,深圳的就業結構中,勞動力密集型企業較多,職工住在宿舍、城中村的比重要高于上海,這些都大幅降低了對用電和公共交通的需求。從用電量來看深圳人口應該高于上海的7成,即1680萬。
同時深圳的行政面積不足2000平方公里,不到上海的三分之一,出行的結構也與上海有異,這些都表明,同樣的公交客運量,背后對應的常住人口,深圳都會高于上海的60%。
深圳有多少人?
按照前文計算所得就業人員與常住人口兩個數據的沖突,深圳要么就業人員估計偏多,要么是常住人口估計偏少,考慮到深圳人均GDP等經濟數據表現,以及大城市和人口流入地政府更傾向于低估常住人口,所以有較大的可能是深圳的常住人口被低估了。
從現實的感知來看,深圳是一個移民城市。大量的外來人員居住在城中村,以非正規就業的形式存在,這些人也很難參加正規就業里才有的職工社保體系,這些人有很大的可能是脫離于《深圳統計年鑒》中的就業人員的統計的。這意味著深圳的就業人員數據還可能會高于906.14萬。按戶均人口和戶均就業數的計算,深圳的常住人口至少在1424萬,按2013年的口徑,就會達到1721萬人。
考慮到深圳的就業人員統計還可能存在漏計的現象,我們也可以從社保參保率來估算深圳的常住人口和就業人員。如果按上海職工基本養老73.6%的參保率計算,深圳928.08萬在職繳費職工對應1260萬的就業人員,只比上海少105萬人。考慮到兩地退休職工的差異,深圳人口也接近2000萬人。
如果按上海的基本醫保參保率來推算,深圳城鎮兩項基本醫療保險的1177.18萬人對應著1658萬常住人口,考慮到深圳的參保率可能不及上海,深圳的常住人口可能會明顯高于1658萬人。
如果考慮深圳的勞動生產率劣勢與人口結構年輕化的優勢互相抵消,假設深圳的人均GDP與上海相等,以深圳現有的GDP的規模,深圳的常住人口應該是1734萬人。
如果從用水、垃圾處理量、用電量、公共交通客運量出發,結合深圳的就業和出行特征,深圳的人口至少要超過上海常住人口的七成,即1680萬人。
盡管上述推算存在一定的差異,但一個明顯的結論就是深圳的常住人口不太可能只有1138萬人,通過與上海等地的就業人員比重和社保參保率來推算深圳的情況,深圳的常住人口數的下限有較大概率超過上海常住人口數的七成,即1700萬人,認為深圳有2000萬常住人口的觀點并不算離譜。(作者系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研究員)